14世纪初至15世纪中叶,英法展开了一场延宕超过百年的长期战争。这场始于王位继承、领土争夺和经济矛盾的百年战争,极大地改变了欧洲中世纪以降的政治和经济格局,同时也为当时的两国民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然而,由于这场持续一个多世纪的战乱太过漫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史学界对这段历史的关注往往局限于其中的某个横断面、某场具体的战役,或某个历史人物身上。即便是在英法两国,普通人对这段历史的记忆焦点也往往在于著名的克雷西战役、普瓦捷战役、阿金库尔战役,或者亨利五世、约翰·塔伯特、查理王太子,当然还有圣女贞德。
在《百年战争:被英格兰夺走的法兰西王冠》一书的作者,英国历史学者及畅销书作家朱丽叶·巴克看来,百年战争的最后三十年,即1420年法兰西签署可被视为亡国之约的《特鲁瓦条约》、承认英格兰的亨利五世为法兰西的继承人和摄政王起,直至1453年“英格兰的阿克琉斯”阿尔伯特战死卡斯蒂利亚、英格兰一蹶不振地从法兰西领土上全面败退为止,其戏剧性、复杂性、史诗感和对欧洲的深远影响,一度被远远低估。
以下内容即为《百年战争:被英格兰夺走的法兰西王冠》的序言部分,如果你对书中展现的跌宕起伏波谲云诡的三十年感兴趣,欢迎翻开这段历史。
百年战争在大众想象中,是以几场伟大战争来定义的。英格兰对法兰西的节节胜利,是文学庆典和英国人民族自豪感的重要来源,即便是那些对时代和背景一无所知的人,也至少会记得最著名的 “战争三部曲” ——克雷西战役、普瓦捷战役、阿金库尔战役。但令人好奇的是, 更伟大的成就其实从英国人的记忆中被抹去了。今天很少有人知道,法兰西领土之上曾有个英格兰王国,存续了30余年。与由阿基坦的埃莉诺和亨利二世在1152年的婚姻而继承来的加斯科涅不同,这个英格兰王国是征服得来的,由亨利五世缔造。
亨利五世,英格兰国王、法兰西王位继承人与摄政王,图为15世纪一位无名艺术家所作肖像(伦敦,国家肖像画廊 / 布里奇曼艺术图书馆)
当1 417 年8月初,亨利五世带领大军在诺曼底海滩登陆时,他开启了百年战争的全新篇章。不曾有英格兰君主怀有如此雄心勃勃的计划入侵法兰西——彻底、永久征服诺曼底。不过,当他仅用短短两年的时间完成这项伟业之后,更好的机遇落到了他头上,他拿到了连最显赫的先祖爱德华三世也要艳羡几分的奖赏——法兰西王冠。1420年5月21日,法兰西的查理六世正式将女儿嫁与英格兰的亨利五世,承认他为法兰西的继承人和摄政王。这样一来,查理六世就剥夺了自己儿子的继承权,让两国陷入数十年的战火。
然而,命运残酷地掉了头,亨利比他的岳父早7周去世,因此不是这位阿金库尔战役的胜利者,而是他9个月大的儿子——人微言轻的另一位亨利——成为法兰西首位也是最后一位英格兰国王。在他亲政前,守卫法兰西王国的重任落到了他先父的众位股肱之臣的肩上。其 中最重要的是亨利五世的弟弟贝德福德公爵约翰,他是殚精竭虑的 “法国文化爱好者”,已在法兰西安家,12年如一日为侄子摄政。他超越政治派系,坚定不移地公正待人,最要紧的是用稳健和缓的扩张手段保卫王国,这意味着,巅峰时期英格兰王国在法兰西的疆界从诺曼底海岸一直延伸到卢瓦尔河谷:西边止于布列塔尼公国,东边到勃艮第统治区,两者至少名义上都效忠于少年国王。
贝德福德于1424年在韦尔讷伊取得的胜利似乎确保了王国未来无虞——直到那位从洛林沼泽地来的不识字的乡村少女不期而至, 她坚信自己奉上帝之命,要解救奥尔良之围,要让失掉继承权的查理王太子加冕为真正的法兰西国王,要将英国人赶走。
圣女贞德也许是百年战争中最经久不衰的名人了。不论争议如何,她在短暂生命中完成了三项大业中的两项,成为标志性人物;而她在鲁昂被英国当局执行火刑的牺牲方式,让她成为殉道者,加入罗马天主教的圣人之列。糟糕的讽刺是,贞德的成就令人目眩,却几乎没什么长期影响:10岁的亨利六世在贞德死后6个月也加冕为法兰西国王,英属法兰西王国又存续了20年。
圣女贞德,此图为15世纪奥尔良公爵查理的一本诗集抄本上的插图。虽然是其死后所绘,但几乎是她最精确的肖像了。贞德全身披着铠甲,男性装束,举着她那面著名的旗帜(沙尔梅典藏 / 布里奇曼艺术图书馆)
对英属法兰西王国的繁荣,威胁更大的是当年携手缔造这一切的盟友的背叛。1435 年,在贝德福德死后数日,勃艮第公爵腓力就与查理七世议和。《阿拉斯条约》签订前夕,包括首都巴黎在内的大部分英格兰领地,都被团结而重整旗鼓的法军横扫,但这次收复行动止于诺曼底的顽强抵抗,有 “英格兰的阿喀琉斯” 之誉的约翰· 塔伯特展现了他杰出的军事才华。有差不多10年光景,不过是两大宿敌之间的消耗战,收益都用来弥补别处的损失,没有关键行动打破力量平衡。
尽管如此,连年战争也是有其代价的,让英格兰和诺曼底的财政不堪重负,榨干了两地有价值的资源,索尔兹伯里伯爵、阿伦德尔伯爵等将才战死沙场,法兰西北部经济和乡村严重受损。对和平的诉求日渐急切,不绝于耳,然而要到亨利六世亲政后,英格兰才有一言九鼎的人物,为达成协议而做出必要让步。
亨利六世用与 “法兰西母狼”、安茹的玛格丽特的婚姻换来的《图尔条约》,后来证明是英国人的灾难。愚蠢的年轻国王,私下同意放弃他遗产中的一块重要领地:曼恩被无偿移交给法国人,没有为因守卫此地而献身的英国居民挣得一分补偿金。更不妙的是,当英国人遵守和约解散军队、削减税收之时 查理七世却趁机重整军队,以便当他找到英格兰违背和约的借口时,已准备就绪,以压倒性的军力席卷英军。曾克服万难存续了30余年的英属法兰西王国,12个月之内就崩溃了。
王太子路易向塔伯特建造的用以围攻迪埃普的英国堡垒发起进攻。堡垒四周沟渠上的浮桥正运送就位,也许用起重机降低了高度,以便攻城者翻越城墙,最远处浮桥的传送轮也清晰可见。1443年8月14日,这座堡垒被突袭得手,塔伯特的私生子也成了阶下囚。此图出自 15 世纪抄本让·夏提耶的《查理七世编年史》
这段迷人的历史如此被忽视,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法国历史学家这样做的原因自不必说,除了称颂圣女贞德,他们一般不会涉及别的话题,最多是偶尔把一些诺曼土匪美化成中世纪版的法国抵抗组织。在更为基础的层面,比如大多数法国市镇,即便是在当时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市镇,也无人提及,形成历史研究中的大段空白。
甚至,连英国历史学家对此也十分缄默。虽然关于百年战争有不少出色的学术著作,但它那最后30年却少有人问津。人们或许曾期待伟大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古文物研究者被这精彩的话题吸引,然而并没有,或许是因为英属法兰西王国的这段历史最终以失败告终。
近年来,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者们对这段历史兴趣大增,以克里斯托弗· 阿芒德 和安妮· 居里为首的诸位教授,仔细搜寻了英格兰当局的金融、军事和法律文书,对这段政权的许多侧面进行了丰富的研究。倘若没有他们在学术上费心爬梳,塑造了这段历史的宏观框架,本书就不会写成。我非常得益于他们,以及同时期在此领域前沿问题上潜心钻研的历史学者们。虽然我会在注释中标明何处引用了他们的劳动成果,但也可能妄用了他们的学术标准,比如把 “兰开斯特统治时期”称作“英属法兰西王国”。前者或许政治上更为正确,但我认为后者更接近于同时代人(查理七世的忠诚拥护者除外)怎样看待时局。
我对本书有两个期待:第一,愿它为更多读者介绍这段不同寻常的历史,那些社会各界的杰出人物,以及深深塑造他们生活的两国交锋的重大事件,应当被铭记;第二,愿它提供清晰有力、值得信赖的记述,这一点可能碍于当时互相矛盾的一手资料很难做到,但对任何想了解百年战争的人来说都非常需要。我个人作为这段历史的爱好者,愿读者既获得新知,也得到愉悦。
千变万化的人物:圣女贞德、“英格兰阿喀琉斯” 约翰·塔伯特、法国摄政王……